上悬着大幅女明星油像,靠墙的是两张化妆台,椭圆镜面上嵌着一圈大灯泡,桌上是一只石膏花瓶,插着一大把花瓣边缘发黑的红玫瑰,旁边横七竖八地放着眉笔,口红,蔻丹,梳子,三花牌香粉和一只打开的美丽牌香烟筒,一小罐古得克思甲油,都不是便宜的牌子,然而可以看得出主人使用它们时甚是随意。
而梳妆台一侧是放着满当当戏服的衣架子,百衲衣似的挤挤挨挨挂成一串,倒仿佛估衣铺。穆斯君看着紫衣对化妆台发生兴趣:“我常常觉得这面镜子有点像是绣像小说《白雪公主》里的魔镜,每个女人见了它都不免问它:‘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每个演员最初被发掘时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璞玉,只有放在适合的人手中经过切、磋、琢、磨才能成器。”
他本来还想说下去,忽然听到外面噪杂的人声,想必是其他人上工了,没想到居然能和她说这么久也没有片刻的局促尴尬。紫衣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问他是什么人,外面不耐烦地一声声叫着:“小穆!小穆!外头灯光怎么开着!”
穆斯君大步走出去,紫衣只见一个穿着铁灰色熟罗长衫五短身材的男人对着几架灯光指指点点,也不知道他一向都是这样,还是今天心情特别不好。穆斯君倒是不卑不亢道:“我下次小心就是了。”
紫衣慌忙解释:“都是我不懂规矩,把灯开着。”
解释也无用处,穆斯君微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这里的严蟾桂严导,这位是常德庸常导。这位小姐是来应聘女演员的,名叫祝紫衣。”刚才发火的就是常德庸,紫衣向他们分别鞠一个躬,那位严导非常严肃,一派年高德卲的老者做派,倒是他身边年轻些的常导露出对她点一点头表现出兴趣的关注。
本来两位导演都并未将招聘会放在心上,中午赶来是为了赶拍新电影《灞陵芳草》,可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女主角薛梦影到场,只好先开始招聘会,随着时间推移现场逐渐人头攒动,看她们的装束倒是从带着丫头的闺阁小姐甚至到最底层的妓/女每个阶层都有。严蟾桂正在面试一个二十开外的女人,问过个人资料后就是表演表情,只见她一会儿嘻嘻嘻、嗤嗤嗤、咯咯咯做出各种僵硬的笑容,像是月份牌上的仕女,一会儿呜呜呜,嘶嘶嘶,嗯嗯嗯做出各种苦楚的哭态,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挤成一团,全场都哄堂大笑。
紫衣还好来得最早又有穆斯君力荐,紫衣还以为面试一定要以回信作为凭证,谁知两位导演看
也不看。紫衣一点经验也没有,他们也心不在焉地出了个场景让她现场发挥,两个导演都觉得她表现平平,穆斯君一直在为她说好话,才给她定下一个职位,片场场记,紫衣看到穆斯君还想说什么,迭声对这份职务很知足,定下月薪是50圆。
事实上他们非常看不上眼穆斯君,这两个导演都是从国外留学归国,自以为吸过外国的文明空气喝过洋墨水周身都镀了一层金。而穆斯君只是中学毕业,但他非常刻苦,白天是店铺的伙计,晚上就在煤油灯下阅读收集来旧报纸上的文章,后来慢慢地也开始在报上发表一点小文章直到后来的连载,每个小人物一步步往上爬的苦楚他自了然于心,后来意外地被一位导演看到他的文章,联系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写剧本,然后将他荐到这里当被片场每个人当做打杂的“导演”。
招聘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突然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人都死绝了!我来半天了!连个化妆的人都没有!都是死人!常德庸!给我过来!”
紫衣见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梳着一大把鬈发,打着稀稀几根前刘海,胭脂都涂到鬓角去了,大概因为急火攻心更是红红白白,活像是一张戏子的脸,身上是一件桃红色十八镶滚旗袍,套上雪白兔毛的云肩,脖上是一只喜鹊登梅包银项圈,这幅复杂的打扮与她叉着腰气愤表情搭配,令人只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如此傲慢地当众的面颐指气使,直呼其名,常德庸自然面子上下不去,然而若是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必定会对新片产生不利的效应,唯有极勉强忍住,跟严蟾桂交代了几句,大步流星将那女子生拉硬拽出门外,在女子渐远的反抗声中,流言一窝蜂似地蠕动传播着:“那个女人我在报上见过,不就是华夏新近的当家花旦薛梦影!名气不大,火气倒不小!”
“我也听说了,不就是巴结上了导演,说好听是演员,背地里不就是个私娼!给她三分颜色倒开起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