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整的厚纸片,她察觉出那是一封信件。
她唯恐惊醒崔太太和善言,用手围着短短一截蜡烛的火苗走出房间,她纤细雪白的手指被熊熊红光照耀得有种太阳通透的炙热,剪纸般的身影烙在发黄的墙面上。
仔细看信时才发现信面上写的名字是祝紫衣,因为房东太太提过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姓祝,信塞在门下面,崔太太不怎么识字,所以就放在她桌子上了。意卿本来对他人隐私不感兴趣,却看到烛光里那只黄色牛皮信封下方一行朱色印刷文字:华夏电影公司,信封已然陈旧,好似被退了数次,她心动了一动,既然不是私信,心想拆开看一看不算不道德吧。
信里面很笼统地表示收到祝小姐的来信和照片,对她提供的资料非常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她能参加华夏电影公司的招聘会,最后附注招聘会的时间是在明天早上。他们这里的房子非常不好找,可能就在这封信一直在胭脂巷周围打转的时候,祝小姐一家人就人去楼空了。
意卿一直想找个比较稳定的工作,所以总是去公共场合捡些报纸回家圈出自己符合条件的工作一一去信,上个月起去了5封信,不是办公室的职员就是工厂的工作,到目前一封未回,大概也没什么希望了,意卿把信又看了看,就算她明天把信交给房东太太转寄那位祝小姐也一定赶不上招聘会。在这个时代“电影明星”是非常摩登的名词,意卿每天去上班的路上常常看到二我照相馆橱窗里陈列着一张张相片,很多导演就是通过这条路子挑选演员,所以许多闺阁小姐甚至情愿出大价钱请照相馆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上面。
意卿放下信,取来自己的日记本,记下一笔流水账:“深秋,典当我最后一件冬衣,凑钱还拖欠张太太一个月的十五块钱房租。”写完这行字,对着火苗发了许久的呆,去吧,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不太有自信,会不会闹出笑话,她从不愿自作多情;不去吧,这可能是能让她养家糊口的机会!
蜡烛的油窝坍了,稠白的烛泪汹涌而出,熄灭了火苗,一缕青烟,在黑暗来临的一瞬间,她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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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很早就醒了,她家的窗帘是用一种很便宜很薄的爱国布做的,而她的窗户就正对着街灯,她又浅眠,常常因此失眠。
意卿去翻出衣柜,家里的皮子和她值钱的冬衣都当掉了,最好的衣服只剩下一件二蓝水渍纹缎夹棉旗袍,但是她在水果店工作绝不愿意如此盛装打扮,所以平日里只穿一件洗得褪了色的紫色旗袍,素的像个教会女学生。那件旗袍翻出来都是樟脑味,布满沟沟壑壑的褶
子,她想了个办法,用注了开水的汤婆子像电熨斗那样熨衣服,忙了许久总算上身。这几年她没少挨饿,却也同时也成就了她姣好的身材,那一种瘦怯怯却恰如其分的风情正与最挑剔女人身材的旗袍不谋而合。
只不过她家里没有全身镜,她自己看不到而已。
她做好饭买好菜,今天是礼拜天,就让崔太太和弟弟再多睡一会儿,她提了一只布袋出门。
在街上不免对着玻璃橱窗,裁缝店进门可见嵌在墙壁的全身镜流连忘返,假意在看衣服的模样,却只能撇上印象模糊的一眼匆匆走开,生怕被人识破意图。
女人最大的恋人是镜子,比任何男人都要长久。
心却如此喜悦,这是成年后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美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吸引了许多陌生人的眼光。
问一个店铺伙计才知道华夏电影公司的规模不大,不过也算是电影界的后起之秀,路有些远要搭电车,忽然听到“叮咣叮咣”,伙计指着街心:“咦,这会儿倒来了——”
意卿是在衢南才第一次看到电车,感觉非常像一只芥末绿的方盒子,装满挤挤挨挨的人,她奔过去,连站都没有位置了,她勉为其难地挤上去,一个男子“哗!”地关上黑漆人字铁栅栏。她站在车尾,双手握着窗口,田埂般阡陌纵横的轨道延伸出去,远处是衢南最常见的英殖民红砖洋楼,露台rǔ白的浮雕,楼下拐口的弄堂有一个通往她家的拱门,逐渐消失在她的眼眸。
华夏电影公司地址并不难找,稍微一问路就知道,一段覆着红色琉璃瓦的短墙包抄起来,门口是一个钢筋结构的拱门,白纸托着笔酣墨饱的正楷:“华夏影业制片印刷有限公司”,走进去皆是色调温雅的红砖,深秋清冷的空气中,院中的桂子时不时落下一些。
疏离的阳光照在宽阔的方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