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叹。
天气已冷,车窗上早附了一层水雾,他别过头去,伸手在上面写起字来,笔画复杂,形式奇古,是小篆。
他写的是李商隐的《春雨》的第一句: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才写完,又随手抹去。
字迹抹得去,岁月却抹不去。
她想,这原本是那个自称沪雪笠的明姓男子教过她的小篆,笔划曲折,字美如花,到如今,惆怅旧欢如梦,他就在面前,她却不能与他相认。
诗里说: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霄犹得梦依稀。
难道只能如此下去?她又不禁暗暗地恨,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啊……
明清远又将附在玻璃上的水雾抹了些。如若,今天的一切不是自己派人演的一场戏,而是真的话,那她……是不是还会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面前呢?又或者,她同他一样,也在演戏?
沉默半晌,他回过头看她:“我们后天订婚。”
“这么快?”苏婀娜一惊,“你不是说要联共抗日……”
“放心,只是订婚,来日去毁婚也行。再说了,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了的好,我又有什么颜面来娶你?”明清远笑得不甚正经,“我保证,西元一九三七年之前,国共一定会二次合作。”
“现在已是西元一九三六年的十一月二十一日。”苏婀娜提醒他。
“现在张学良的部队剿共失利,又和共Chan党停战对峙,应该过不了几天,蒋委员长就会去西安督战。”明清远拥她入怀,拨弄着她的如缎长发,“在南京司令部的监狱里,我已经和田汉他们达成了协议……十二月九日,至多十二月十二日,事情便会有转机。”
作者有话要说:主啊!请接受我的全部自由、我的记忆、我的了解和我整个的意志。我所有的存在,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现在我愿将它还给你,凭你的意志处置。只要将你的爱和你的仁慈赐给我,有了这些,我便足够富有,我不奢求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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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宋美龄最喜欢的一段祷告~~~~
☆、第七章 星桥横过鹊飞回
没有月亮的晚上,天空显得有些沉闷,夜色浓重如泼墨,更遥远的地方雷声沉闷。
明清远开了灯,昏黄的灯光“啪”地一声落满了房间,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家的感觉?或许是。又或许,只是一场美好而易碎的幻觉。
幽深的眼睛一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我拟了份宾客名单,看看可好?”
摊开来,上面写的尽是上海名流,国共双方皆有邀请,甚至孙宋庆龄、蒋宋美龄这样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他笑了笑,又拿了一本册子出来,硬壳封面上画了一对戏水鸳鸯,旁边题了白居易的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翻开来,一页一页都是俗艳无比却喜气洋洋的大红卡纸,但是扉页上却有字:明清远苏婀娜签订终生,结为夫妇,愿相敬如宾,琴瑟合鸣。
“来的客人都得在上面签名,不然不许进。”他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满都是喜悦,“等到耄耋之龄,牙齿都脱落了,脸上净是皱纹了,记忆力都衰退了,也许看到这本册子,就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日来了什么客人,你又是如何捧着花向我走来……”
他说得这样的认真,她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那样清楚,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像是欢喜到了极处,又好像是尚在彷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彷徨。
“婀娜。”明清远唤。
她抬起脸来看他,他的眼里唯有她,一点墨色在瞳仁里晕染开来,软玉一般的俊朗蕴藉。
茫茫人海,千山暮雪,千差万错之后,原来是他,原来这一生都是他。
可是她又害怕这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一刻的恍惚就会烟消云散。
“婀娜。”他微微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角,缠绵许久才放过她,“等到国共合作了,我一要给你看到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幸福。”
他将“幸福”这两个字咬得极重,于是她望着他笑,清澈的瞳仁里也只映着他的影。
订婚的前一日,新郎新娘不能见面,所以明清远一早就穿着便服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苏婀娜也不方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