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山峰的目光收回来。她的小巧而坚实的下巴慢慢地扭了过来。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山中的湖水一样湛蓝。屋顶上,雨点仍然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但是声音听去非常遥远,仿佛是给另外什么人下的一场雨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了?”这是一个悦耳的、银子似的声音,简直可以和她的头发媲美。声音中微微有一种叮叮当当的乐调,和洋娃娃小房子里的钟声差不多。
“好极了。”我说,“不知是哪位在我下巴上盖了一座加油站。”
“你指望什么呢,马洛先生——指望送给你一束兰花吗?”
“一个简陋的松木匣子就够了。”我说,“用不着安铜把手或者银把手,也用不着把我的骨灰撒到蓝色的太平洋上。我倒更喜欢蛆虫。你知道吗?那些蛆虫也都有两性之别,任何一个都可以和另一个谈情说爱。”
“你脑袋有点发昏吧。”她瞪了我一眼说。
“请你把我脑袋上的灯光移开些好吗?”
她站起来走到沙发后面。灯光消失了。我还从来不知道黑暗也是一种幸福。
“我认为你还不至于那么危险。”她说。她身材偏高,但不是那种细挑个儿;也很苗条,可又不那么干瘦。
她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看来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睡得挺香。他们有充分时间检查一下你的口袋。除了没给你上防腐香料之外,该干的他们全都干了。这么说你是个私人侦探?”
“他们就因为这个跟我这么过不去吗?”
她没有言语,手中的纸烟飘浮着一缕轻烟。她的烟卷儿在空中动了动。她的手很小,形状很美,不像现在一般女人的手,一把骨头棒子,和园丁的草耙子差不多。
“几点了?”我问道。
透过盘旋缭绕的烟雾,她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双手正放在静谧的灯光边缘上:“十点十七分。你是有什么约会吗?”
“我不会感到吃惊的。这是阿尔特·胡克汽车修理店旁边的那所房子吧?”
“是的。”
“那两个小伙子在干什么呢?——在给我掘墓穴吗?”
“他们有事到别处去了。”
“你是说他们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她把头又慢慢地转过来,笑了:“你的样子不像那么危险的。”
“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当做囚犯呢。”
这句话对她似乎没有什么震动,反倒使她有些开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是谁。”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我几乎看得到那光波的闪动,就像刀剑挥舞时的闪光一样。她的嘴抿紧了,但是语调却没有变。
“那我怕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而我是讨厌杀人的。”
“你可是艾迪·马尔斯的妻子。你不觉得丢人吗?”
她不喜欢这句话,使劲瞪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除非你给我把这副手镯打开。不过我倒劝你别那么做。还是给我一口喝的东西吧,我看你放在那儿也不喝。”
她把杯子拿过来,杯子里的泡沫像那些到头来必将落空的希望一样泛了起来。她俯身靠近我,呼吸像小鹿的眼睛一样轻巧。我从杯子里喝了几大口。她把杯子从我唇边拿开,看着几滴酒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
她又一次朝我俯下身来。热血开始在我周身回荡,就像一个满怀希望的房客察看一所新居一样。
“你的脸简直成了船帮上的防撞垫了。”她说。
“尽量欣赏欣赏吧,就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呢。”
她猛地转过头去倾听着。她的面色刹那间变得十分苍白。然而她听到的只不过是雨水打到墙上的声音。她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侧身对着我,微微弯下腰,看着地板。
“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把脖子搁到刀刃上?”她平静地问,“艾迪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完全知道,我要是不出来躲到这里,警察一定会认为是艾迪谋杀了雷甘。”
“是他把雷甘谋杀的。”我说。
她没有任何反应,连站着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她的呼吸变得又急促又粗重。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两扇门开在同一面墙上,一扇半开着。一块红色和棕色交织的方格地毯。窗户上是蓝色窗帘。糊墙纸上画着葱绿的松树。家具看上去像是从一个专门做汽车坐椅的地方买来的,非常漂亮,也坚固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