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底下露出的头发也是灰白的,像用网罗筛过的那样细。他的一双灰白、浓密的眉毛不知为什么,给人一种江湖气。他的下巴很长,鼻子生着一个勾,一对灰色的沉思的眼睛,因为上眼皮耷拉下来遮住眼角,总是带着一种斜视的样子。
他很有礼貌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摸着背后的门,另一只手拿着灰帽子,轻轻拍打着大腿。他的神情很严峻,不是恶汉的那种粗鲁,而是一个久经风霜的骑师的严酷。但他不是骑师,他是艾迪·马尔斯。
他把身后的门关上,把手插在上装的带兜罩的口袋里,大拇指搁在口袋外面,在光线朦胧的屋子里闪着亮。他对卡门笑了笑。他的笑容又亲切又随便。卡门舔着嘴唇凝视着他。她脸上的恐怖神情已经消失了。她也回报给他一个微笑。
“原谅我这么随随便便地就闯进来了。”他说,“门铃似乎没引起你们注意。盖格先生在家吗?”
我开口说:“不在。我们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发现门没有关,就进来了。”
他点了点头,用帽檐蹭了蹭自己的长下巴:“你们是盖格的朋友,是吧?”
“通过买书认识的。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找一本书。”
“一本书,啊?”这句话他说得很快、很响亮,而且我还觉得有些刁钻,好像盖格的那些书的事他都知道似的。接着他又看了卡门一眼,耸了耸肩膀。
我向门口迈动脚步:“我们走了。”我说,一面拉住卡门的胳臂。她还在盯着艾迪·马尔斯。她挺喜欢他。
“要留什么话吗,如果盖格回来的话?”艾迪·马尔斯很客气地问。
“我们不麻烦你了。”
“太糟糕了。”他说。这句话有另外一层含义。当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开门的时候,他的灰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接着就变得严厉起来。他用很随便的语气说,“这个女孩子愿意走可以走。我要同你谈两句话,当兵的。”
我放开了卡门的胳臂,茫然不解地盯着他。
“别耍这一套了,”他说,“白费事。我外边车上有两个小伙子,我叫他们做什么都成。
卡门在我身边发出了一个响声,笔直地跑出门去。她的脚步声飞快地消失在山坡下面。我没有看见她的汽车,她一定把车停在底下了。我刚张口说:“你到底要——”
“哎,别废话了。”艾迪叹了一口气,“这里有点不对头。我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想叫自己的肚子挨枪子,你就拗着我来干吧。”
“好吧,好吧。”我说,“算你有能耐。”
“不到必要的时候,我是不会叫人难堪的,当兵的。”他不再打量我了。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皱着眉毛,不再理睬我。我从房子正面一扇窗户的破玻璃里往外看了看。篱笆外面露着一辆汽车的车顶。车的马达还在空转着。
艾迪·马尔斯在书案上发现了那只紫色的大肚玻璃瓶和两只镶着细金边的玻璃杯。他先闻了闻玻璃杯,又闻了闻大肚瓶,嫌恶地撇了撇嘴。
“这个臭流氓。”他用平板的语调骂了一句。
他把几本书翻了翻,咕哝了一声,转到书案另一边,站在那根带照相机镜头的图腾杆前面。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器械,最后,目光落在图腾杆前面的地面上。他用脚把那块小地毯挑开,很快地蹲在地上,身体马上绷紧了。他的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书案把他的身体挡住,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听到一声惊叫,他又站了起来。
他的一只胳臂飞快地在衣襟下面一摸,一支德国鲁格尔黑色手枪马上出现在手里。他用长长的棕色的手指捏着这把手枪,既没有对我瞄准,也没有瞄准任何东西。
“血。”他说,“地板上有血,在那块地毯下面。好多血。”
“是吗?”我说,显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他一歪身坐在书桌后的转椅上,把紫红色的电话机往怀里一勾,把鲁格尔手枪换在左手里。他皱着眉头望着电话机,两条浓密的灰眉毛拧在一起,鹰钩鼻子上肌ròu耸成一道深沟。
“我看咱们得叫警察来。”他说。
我走过去,踢了踢盖在盖格躺过的地方的那块地毯。
“血迹是陈的。”我说,“早已干了。”
“那也得叫警察来。”
“当然得叫。”我说。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从脸上脱落下来,露出来的是一个衣着华丽、手持鲁格尔枪的硬汉子。他不喜欢我这样随声附和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