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禄头衔的高尚者,拿着大把大把搜刮来的钞票,一副施主面孔地赏给我们这些本该拥有它们的人,我们有在家饿到奄奄一息的孩子,缠绵病榻的婆婆。等到我们满足高尚的你们的欲望,你们尽可以远远地指着我们唾骂我们下贱比任何人都要振振有词。这样的高尚我宁死也不要,所以尽管骂我下贱吧,只要你的钱能供我的婆婆抓药,我的孩子买米。安先生,在这个黑白颠倒的时代,在这样的世界我的确没什么可清高的!”
对话的高/潮紫衣抓住陆生,不,卓寄远的手臂,用一种坚毅绝望的目光凝视着他,两行眼泪缓缓地流下来,许久,终于听到严蟾桂一声:“停!”紫衣以为是严蟾桂要批评自己擅改台词,意外地听到严蟾桂极少有的激动欣喜口气:“紫衣,非常到位,你自编的台词非常精彩!最重要的是你这段流泪的镜头拍得非常真挚,我敢打保票,《灞陵芳草》一定会红的!小刘,台词记清楚了没有!”小刘是《灞陵芳草》的场记,是个年轻小
姑娘,听到导演的话,红着脸拼命地在本子上做记录。
严蟾桂若有所思:“我在研究剧本时一直觉得深度不够,批判力度不够,现在再仔细思考若凌的身世我觉得对她的定位缺少思考,性格决定命运,导致若凌走向自杀命运的性格究竟起源于哪里?今天你们精彩的台词给我最到位的回答,我要好好修改台词!”
《灞陵芳草》还只是一部默片,电影除了配上音乐伴奏没有其他声音,对白完全靠有限的字幕表达。
紫衣稍微补了点妆,梳理了一下情绪,就要求拍摄最后一个镜头:若凌自杀。中午十二点正式收工,她至少可以有几天能好好睡觉,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为了《灞陵芳草》她曾去街上法租界看卖花女,研究街上妓/女面容、走路仪态和抽烟姿势,也曾经半夜三点钟起来化妆,为了它冷落了璞渝,数月的艰难历程仿佛都交托出去,她不免怅惘。
第一次饰演的角色便是悲剧,她对未来不明的命运生出惴惴的恐惧。
她埋首哭了起来。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知道有些事迟早总要发生的。拍戏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对着她指指点点了,说看不出她这样子母亲竟然是别人家帮佣的以前还是个姨太太。女人评价起另一个女人总是残酷的,更何况是一个自己嫉妒的女人。
回家同样坐在电车上,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的同一条路上,交错纵横的车轨分叉出枝蔓,通往未知的未来,忽然飘来苏格兰风笛,一段水晶球里的凄美爱情…故事里的男人死了,女人也死了,然而与她无关,她只想执着爱人的手坐在树下喝一杯下午茶,听一段遥远的故事,为一段不相干的故事流眼泪。
她觉得又回到英华女中肄业的下午,车上的人莫名地瞪着她,她也瞪着人,没有焦点地,迷惘地。她是从那时候逐渐脱离人群的,那时候和她要好的女生也有好几个,写了信来询问她会不会再来学校,她怯懦得连拆信的勇气也无,她们将怎样看待自己?她自惭形秽地觉得自己是个在道长作法下显出原形的妖魔鬼怪。不仅将信原封不动地退回,她也躲着她们,在街上偶然遇见只能仓惶狼狈地避开,好在她家很快因为经济问题搬到价钱上更便宜的石库门房子,遇到的可能性更加稀有了。
路边的报童挥着报纸,她的事明天会上报吗?不至于这样快吧,然而也说不准,她从没有过经验,报纸上会写成怎样?也许郁晨述会有办法,她听说郁晨述在记者工会有不小的影响力,上次她和璞渝照片的事情他不是照样摆平了…当然是在他认为她还能继续留在翌晨的情况下,如果不能?紫衣拨开落在眉梢的一片刘海,豁然开朗,她摸不透
郁晨述的心思,然而她可是尽了她最大的努力,若是失败,也未始不是她的幸运。
紫衣因为人不舒服加上数月睡眠不足,所以睡得非常早,黑甜一梦中恍惚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梦魇之中披衣起床开门,门口站着一名男子,瘦削的侧影烙在灰白的水门汀,曲线尖锐的下巴,嘴角延伸出一截烟灰。男子骤然惊醒,灰烬抖落,火光像是红宝石神秘幽暗的光,间或一闪,她的心莫名突突跳着,然而梦里有拨不开的雾霭,她缓缓走进,是璞渝吗?还是…
郁晨述抱住了她,她恐慌她挣扎,当他的嘴唇落下来,带着她熟悉甘冽的雪茄和马的气息,父亲的味道…他终是转身离去,她站在寂寥的街灯下,逆光中是月明星稀蓝紫色的冬夜,是梦中荒芜的荒烟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