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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祝紫衣小姐…去化妆室换衣服吧,若凌非你莫属,小琴,上妆!”

真的来不及了,化妆师小琴匆匆地给她化了一个清丽的淡妆,为琪芳订制的旗袍穿在略有些大,只得用别针在腋下一收,衣襟上一排一字扣,用紫红与拱璧蓝两色绲成的盘花扣,扣都扣不住,最后还是别人帮忙的。一阵冷风虚笼笼地从指间吹过,方觉心口滚烫,指尖冰凉。穆斯君总是说在台下紧张,一上台就好了。她一转身,化妆师突然惊叹:“阿紫,真美啊!”而她的嘴角扯不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机械地想回头看一看镜中自己,然而外面已响起汽车的“叭叭”声,早有人跑进来通报:“郁晨述来了!”

郁晨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走进摄影棚,紫衣只觉得耳边充斥着他有节奏的皮鞋声,悠远的人声听起来有点渺远,隔着嗡嗡的杂音像是梦中芦花枕里的綷縩,梦,这本就是一场梦,摄影棚璀璨的灯光是梦,台下如此俊美如神祗的男子是梦,惊鸿一瞥,他震惊而缥缈的琥珀色眼睛是梦,那仿佛是端午艳阳下装在磨砂酒瓶子的雄黄酒,潋滟却疏离,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流水般湍急地从她口中流溢而出,雪白的碳精灯照得眼睛生疼,她不住地流泪…她是若凌,借紫衣的身体在剧本还魂向人们幽幽走来,她在梦中醒不来。

在以后的很多时光无论紫衣怎样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无法表达第一次站在舞台真正的心情,当导演喊下最后一个“卡脱!”时方觉全身骨骼都似脱节,身后是夕阳般火红炙热的灯光架,台下已响起整齐的掌声。她惊讶地发现放置在摄影棚台上的一只罗马数字发条钟,时间已走到晚上6点,仿佛在台上的时光天上才几日,人间已千年。她犹自发呆,严蟾桂迎了上来,亲自将她带下舞台,他用自己凸显青筋的干瘦手掌肯定了她,将自己送到郁晨述身边。

握手,微笑,不能再顺利地定下两家合并契约,郁晨述甚至当场宣布聘用她作为他个人御用女主角,月薪三百,多到让全场人眼红,果然是换了人间。而一个月前,她还在担忧自己找不到工作,而昨天晚上,她还会饥不择食地吞咽下一个发霉的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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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赶回家中已是八点钟,家里却没有人,问了邻人才知道是弟弟病到不行了崔太太抱着他去找医生。她本是累到浑身瘫软,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

气,奔出街巷,这附近的医馆,夜幕中面目模糊的夜行人,人家门口老虎灶喷出的白色热气,稀疏的热气,一辆黄鱼车像只掠过的鸟儿似的歇在一家馒头店,一个摆摊的中年妇女跳下来:“两个馒头嗳!”一顿饭才吃两个刀切馒头?然而这世界上多得是没饭吃的可怜人,路边拣破烂的老大爷,一身深蓝色褴褛衣衫,脚上却是一双破旧的凉拖,生着又红又肿的冻疮。紫衣认得他,他就睡在公园里自己捡来搭成的破布堆里,常常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地翻被人丢弃的食物,有时还要被年轻些的乞丐们打,说他不守规矩。最最害怕的就是经过那条巷子,地上那些人时而发出呻吟和呓语,席子的窸窣,仿佛已是地狱里的冤魂,仿佛会从地底下伸出手来抓住人的脚索命。

不,不,让她停止这种可怕的念头吧!

终于在医馆里找到崔太太,她手中的绢子已擦肿了眼睛,她倒还镇定,走过去问医生:“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只是摇头:“这里条件不是很好,我负不起责任,你们要是有条件还是把孩子送到大医院去吧。”

紫衣反复对自己说:她现在有钱了,还怕什么!衢南的医院一定比这家小诊所有办法,只要能治好弟弟的病,哪怕要她为中华公司拼死拼活都可以!

善言被转入惠康医院,紫衣跟医生说明要用最好的药,然而三天之后他还是走了。

紫衣和母亲将他下葬的那个傍晚回到家中,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她坐在窗前,天气冷得结起了的霜花,蓝紫色的天际下,灰白的水门汀上彩色粉笔画的跳房子逐渐消失。

☆、第十二章

除了斯君,只有郁晨述看过她一次,他出现得突然,让她和崔太太都措手不及,那样翩然如玉玉树临风的人,乍然出现在湫隘暗仄的房屋委实令人难堪,紫衣更觉无地自容,搭讪着从洋铁罐子倒出一点野菊花,刚想从热水瓶倒出热水,摇起来却是一片怅惘的簌簌声,一定是善言很久以前打破的,有孩子家里的东西总容易折损些,一直打算买个内胆,却一直挪不出这笔费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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