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西装笔挺的纪宜。剪裁得宜的西装裤,把纪宜原本修长的腿衬脱得更为挺拔,和肤色对比的纯黑色衬衫,更突显纪宜颈项的白晰。吴瑞从口袋里拿出小型的胸针,别在纪宜结实的胸口,赞叹似地叹了口气,
「像你这样的骨架子,不站上舞台真是太浪费了。我都替你感到可惜了。」
纪宜凝着眉没说话。吴瑞便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摘下纪宜的眼镜,也不等纪宜开口抗议,便迳自把他收进口袋里:
「这个玩意儿,我今晚暂时没收。你这样应该看得见吧?我记得介老师跟我说过,你近视其实只不到两百度而已,老戴着眼镜多没趣。」
纪宜抿着唇没说话。像这样被强迫着换上别人的衣服、又被拿走戴惯的眼镜,纪宜竟瞬间有种错觉,彷佛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叫做纪宜、却有着截然不同灵魂的男人。
吴瑞一直盯着他看,见他被拿走眼镜后,就一直咬唇缩在助手席的一角,不时还用两手交抱着手臂,低着头不发一语。吴瑞不禁失笑,
「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并不是想看到你这种表情,才邀你来的。」
声音竟有些许苦意。纪宜还是没回答他,吴瑞只好叹了口气,伸手握住方向盘,踩动了油门,车子便从美术馆门口,一路流星也似地驶向夜晚的街道。
一路上吴瑞尽可能和他攀谈,还都找些纪宜感兴趣的话题。从艺术、戏剧、音乐到水族生物的饲养方法,还聊到了访谈艺大学生时的趣事,纪宜听得出他学问渊博,而且很有自己的见地,非只是单纯吊书袋而已。
但他实在不想理会这个人,总觉得一开了头,以后肯定没完没了,便从头到尾紧闭着嘴巴。到最后吴瑞也放弃了,扭开跑车的音响,听起轻交响乐来。还用指节敲着方向盘,一路上跟着旋律哼着。
纪宜发现男人的声音,竟比想像中来得低沉、有磁性,来得悦耳动听。
车子驶过好几个Block,又过了几条大街,渐渐接近城市的市中心。
四处都是灿烂的霓虹,还有夜晚穿梭的人群,纪宜即使在紧张中,也不禁好奇起来,他本来吴瑞多半订间旅馆,或是高级饭店的房间,或甚至把他带回家去,越想他就越发恶寒,几乎想下去找个地方吐,心里更加思念起介鱼来。
但照这样的路线看来,竟不是去任何一间饭店。车子渐渐接近几幢高大雄伟的建筑物,这个纪宜年轻时再熟悉不过,那是经常出借给表演团体公演的市民音乐暨戏剧厅。
经过几年的重建和扩增,市民会馆的模样,已经和纪宜学生时代时大不相同。外墙原本是粗糙的磁砖,现在全被打掉,换上颇具质感的大片砾石墙。
整个屋顶也重新翻修,换成可以开阖的扇型厅顶,在室内演奏大型乐器时,还可以架以来,让声音从天顶的挡音板反射回来,纪宜听来听过的同事描述过,据说格外具有震憾力。
吴瑞把车停在会馆的停车场。纪宜还在茫然中,吴瑞便已从容地打开车门,走到助手席旁,毕恭毕敬地替纪宜开了车门,还弯下腰来,对着车里的纪宜伸出了手:
「来吧,我今晚的贵宾,欢迎莅临今晚的目的地。」
说罢还露齿一下。纪宜难得脑子一片空白,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吴瑞就拉着他的手,把他抓出车来,厅口炽热的夜灯打在脸上,纪宜才蓦然惊觉,■快抽回了五指,吴瑞也丝毫不在意,只是领着纪宜走上市民会馆的长阶梯。
「对你来说,应该很怀念吧?」吴瑞在前面一边领路,一边回头笑着:
「我听艺大里的学弟说,当年你的指导老师,最轰动剧坛的一出戏,就是在这里演出的,当时造成了热烈的回响,还间接促成市民会馆重新翻修,好方便外国的剧团来这里重新搬演这出戏。学弟们还说,那出戏的剧场,就是你设计的。」
吴瑞和纪宜走过铺着地毯的长廊,等在厅口的几个女孩子,看见两个挺拔的青年相偕走来,还交头接耳地注视了一会儿。纪宜缓缓走上阶梯,一路望着似曾相识、却又不大相同的一景一物,顿时百感交集,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
吴瑞好像知道他心思似的,默默地在旁边没有打扰。过了很久,才重新对他伸出手:
「加快脚步吧,戏好像快开演了。要怀念的话,晚点再来看不迟。」
纪宜把目光从景物上移开,「吴瑞,你……」语气有些迟疑。
「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快,我们坐二楼的贵宾席,要是迟到的话很丢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