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通红，人声鼎沸。

夏侯拿出了珍藏的菊花酒宴请宾客，觥筹交错络绎不绝，清冽的酒香扑满衣襟，好不风流。

夏南看着抿了几口菊花酒就倚在自己肩上睡得迷糊的夏枝，轻声问：“巧巧，累了吗？”

夏枝左眼还是针刺般的疼，迷蒙地揉了揉下意识答：“哥……”

“你啊，真是一杯就倒。”笑着点了点少女的鼻尖，下一秒手里却多了个香囊“北疆的玩意儿，说是醒酒顶好的东西，试试？”

夏枝一听北疆二字，背上一瞬全是冷汗，颤抖着梦魇般惊醒，小口小口的喘着气猛一激灵伸手探自己的脖颈，她想起来了，白绫缚颈撕裂骨肉的痛，眼球被金簪刺破颤抖着流下温热，以及她改江山，乱皇权的誓言。

身体不受控地猛烈颤抖，指尖霎时变得冰凉，嫣红的唇也是一片煞白。夏南心头一跳，皱着眉连忙探她的脉：“巧巧，哪里不舒服？”

“巧……巧？”夏枝沙哑地低喃道，那是她的乳名。她出生时父亲尚且在外征战，娘亲坚持要等父亲回来再取大名，平日里便唤她巧巧。后来侯府被一把火烧了干净，她没了亲人，没了乳名，也没了念想。

夏南只觉妹妹病的不轻，当下命心腹拿了自己的帖子请太医，一刻不停的扶着人往宴会外走。夏枝刚开始怔怔的，后来眼泪忽的开始扑簌簌地掉，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寻着惯性缓缓道：“哥。”

“我要杀了他……”夏枝混沌的脑子里只余下一个想法，今日她未死绝，那便是琉璃瓦那头的死期！她的喉咙哑了，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指尖用力到发红，呼不上气也要勉力挣扎“我要杀了他！”

夏南到底从军多年，性子更稳重些。他的妹妹生性潇洒，没跟人结过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说有，那京城里虎视眈眈的却有一堆，迟迟不敢动手不过是忌惮夏家声名在外。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夏南这辈子拼了命要护的稳稳当当的妹妹。夏南双手沉下力稳住她的肩，站定在她眼前：“巧巧，不管你想要谁的命，哥都替你去，但我的妹妹只有一个，可不能出事。”

夏枝闻言抬头看他，急着还想追问，久违的理智却在一瞬回笼——她的哥哥早就死了，死在宣王的叛乱中，他的首级被送到宫中，滚落在大殿的红绸之上，俨然是不瞑目的模样。

夏枝浑身一软，自入宫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她的哥哥死了，她那么喜欢的哥哥，总是闯了祸帮她兜底的哥哥，进宫前安慰她的哥哥“他对你不好就回家来，还有哥哥呢。”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就因为她成了妃子，他也成了皇帝手里最锋利也最脆弱的一柄剑。她的哥哥没了。

她蓦地把眼泪一擦，伸手上下确认仔仔细细端详眼前完好的人，她的左眼仍是雾蒙蒙的，只能撑开眼皮更认用力的看。十九岁的少年从前眼角眉梢总是肆意潇洒，此刻却眉头紧锁，像头尚未长成的雄狮，身为捕食者的铁血手腕已然初见端倪。

好一会儿。

夏枝缓过劲儿来，脸上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忿忿不平地伸手狠掐了夏南一把，后者则是皱眉冷嘶一声，却是在宴会附近不好大声责备她，便硬生生压下了声音：“你谋杀亲哥啊！”

夏枝勉强稳住心绪，吸了吸鼻子，笑他：“是啊，我梦到有人要杀我，可我舍不得哥哥，就想一家人在黄泉边也是能重聚的。”

夏南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现在不晕乎了？你是侯府的大小姐，天塌下来还有爹跟我顶着，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又似乎嫌她说的话不吉利：“呸呸呸。”

从死亡的余韵抽身而出，夏枝强迫自己深吸了口气，看着现在这副身体小葱般圆润乳白的指尖，她这是……回来了？像是要把前世的脏东西都赶走，夏枝跟着低喃道：“呸呸呸。”

还没等夏枝问清楚现在是何年月，距离侯府没落还剩多久，就听下人来报：“宣王请大小姐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