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能听到角落里煤油灯的毕剥声。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体态丰满得近乎肥硕的盛装妇女,金光闪闪的大耳环几乎垂到肩膀上,肿泡眼,目光凶恶地掠过在场的女人们,像是一个下马威。老板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谦和过,腰弯得和地面平行,“祁太太,您亲自来啊。”
祁太太的目光很快锁定柳碧瑶,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忽然间开了口。肥胖的人,嗓音却尖利得像是针划过铁板,“哟,这不是段家的丫环碧瑶嘛!”
老板不明白她的意思,忙着打哈哈,“您认识啊。”
“认识,当然认识!以前尤嫂带她来过,来替段小姐要裙摆的绣花样!”
柳碧瑶惊讶于祁太太的记忆力,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凭直觉嗅到一股不善的气息,祁太太是不喜欢她的。
老板推销自己的生意,“既然太太认识她,那更好,小姑娘灵活能干,跟祁太太也算是有福了。”
“跟我?”祁太太阴阳怪气地叫道,“我怕我要不起啊!”
“这话……怎么说?”
“段家出了个家贼——”祁太太故意把“贼”字拖得长长的,“千年难得啊!吃了豹子胆,进段老头子的房间偷古董宝贝!这不,被赶出来了吧?还好意思腆着脸站在这里等人要,跳黄浦江都洗不清爽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柳碧瑶的脸上,柳碧瑶的脸发烧似的烫,骤然而至的羞辱感迫使她低头躲避众人的目光。
祁太太还在继续自己的见解,“老板,不是我说你,我们大户人家找个贴身的丫环不容易,这年头贼太多了!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一见到稍微值点儿钱的小物小件就起歹心。我上你这里找,好歹是冲着老板你的面子,宽厚仁德,看人眼光精。你招了这么个丫头,我们这些老主顾下次哪里还敢来啊!”
老板的脸比柳碧瑶还红,他连连道歉,一边怨自己看走了眼,一边扯过柳碧瑶的胳膊,把她拉出店外。
“看不出来哦……”有人窃窃私语。
两行清泪顺着柳碧瑶的脸颊滚落,犹如结在脸上的露水,清冷得无法感知温度。她低着头匆匆出了小巷,身后传来祁太太意犹未尽的评论,高亮地蹿出门扉。
“走吧!算我倒霉,今天遇到你。”老板挥赶着柳碧瑶,转身就把门带上了,钱是自然没得还的。
青石路旁的花巷,花灯微透。巷口站着几位体态妖娆的妓女,高开叉的旗袍抟风疾翻,挑高的长眉下一双漠视的眸子,偶尔瞄几眼荐头店里出来的贫家良女,然后毫无兴致地转移了目光。
几名乡村少女路过花巷,头也不敢抬,红着脸匆匆而过,好像声名狼藉的反而是她们。
这座城市开始展露它歇斯底里的一面,阴暗猝不及防地落入柳碧瑶的视野。一切都已经结束,一切又仿佛刚刚开始,她像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被野蛮的异乡人彻底拒之门外。
街角,一辆洋车停在那里,柳碧瑶无意地掠过目光时,车上下来一个人。军装马靴,挺拔的背影,她不常见他这副装束,仍是在刹那就认出了他。柳碧瑶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点点震着耳膜,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似乎觉察到背后的视线,溥伦转过身子。
柳碧瑶转身隐向花巷里,她是不愿意他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花巷斜角有条小弄,弄堂角放着几个垃圾箱,积满了污垢,两个烧成白灰的煤球新扔在上面,腥臭随风四溢。柳碧瑶捂着口鼻蹲在垃圾箱后面,眼里沁出泪水。见到他本应是欣喜的,为什么会害怕?
“碧瑶?”一声试探性的呼唤,柔软得能扼住她的呼吸。
第86节:远远围墙(3)
随即马上传来妓女甜腻放浪的招客声,“长官,你可真性感!”
“长官,楼上坐坐吧。”
花巷的风景缩成一线,檐角晃荡着红灯笼的一角,柳碧瑶从心里反感这里。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可怜又窝囊,心伤漫到眼底,便抱住膝盖嘤嘤地啜泣起来。一丝风穿过裙摆,花楼上响起拉唱细音,歌喉声声绵长,唱得人骨酥肤腻。
这和谐的场景很快被打破,一阵混乱的声音传来。
“上帝呀,有人抢我的包!”一个刚从花楼上下来的洋人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大喊抓贼,“我的包!噢,上帝!”
夺包的是个老手,见洋人这样子,反而不急着离开,顺口答了他一句,“喊上帝也没用,我们专干上帝不干的事!”
又是一阵皮靴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