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收了迈出去的腿,心里是计谋得逞的洋洋得意,他转回身,和颜悦色地说:“好孩子,你娘也想你。你真的想去?”
“想。”
“那等阿良叔哪天去上海办事,顺便带你去。”
“你哪天去上海?”
阿良摸着下巴,眼珠朝上翻了几下似乎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本来要过段日子,不过,还是提早些比较好……两天后,怎么样?”
柳碧瑶点了点头。
“那就两天后见。”阿良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可别让你爹知道!”
日月流转,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朝春雨贵如油,盛放的香殊兰被凝重的水珠打得半垂了花瓣,水边阴浓的竹林又长出了簇簇鲜嫩的笋尖。一只水鹭掠过河湾尽头碧蓝连天的水面,消失在被茫茫雨雾幽禁的天际。
柳保家的院门开了条缝,黑檐下晃动的朱红灯笼自过年后就没人打理过,残破的灯体露出几根竹篾,笼内一截未燃尽的白烛。瓦隙间滚落的水珠断断续续连成细线,滑落在候在门口的来人的薄毡帽上。
春han未消尽,湿冷的水汽裹得膝盖酸麻,阿良跺了跺脚,把手缩在袖筒内,伸长脖子瞅着院里的动静。他心里有些忐忑,怀疑自己的计谋是不是被那丫头给识破了。应该不会吧……
屋里静静的,只有雨水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响声。几股细小的水流悄悄地漫延进窗缝,顺着墙面垂直爬下。
柳碧瑶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行李,手脚放得极轻,怕惊扰了隔壁吞云吐雾的柳保。她把一方格子蓝布摊在桌上,拾掇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柳碧瑶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窗外,朦胧雨帘里,阿良等在外面。阿良的话向来只能相信一半,她也犹豫过,不过就彷徨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坚定了心思。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空落的木橱里,一件东西吸引了柳碧瑶的视线。暖融融的一团红色,浅色的花纹干枯而精致。柳碧瑶取过它,掂在手里是棉絮特有的轻柔,拂过鼻尖的不是陈旧的霉味,而是丝丝干燥的陈香。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小红棉袄。
记忆总让人觉得温暖,柳碧瑶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把棉袄连同其他的衣物放置在方巾里,折过巾角打了几个结,裹好了包袱。
阿良见柳碧瑶出来,舒了口气,嘴里催着,“怎么样,可以走了吧?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河埠头拴着只篷船,面庞黝黑的艄公解缆待客。柳碧瑶心绪微澜,路过坑坑洼洼的埠头时踩进了水坑,溅了一裤腿的泥水。艄公呵呵一笑,“小姑娘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外出,说不出留恋,但也有顾虑。柳碧瑶进了摇摇晃晃的篷舱,把包袱抱在胸前,坐在阴冷的条木凳上。雨点落在舱顶,一种蚕食的沙沙声。船舱外一弯弧形的天空,阿良戴着斗笠蹲坐在船头,和摇橹的艄公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柳碧瑶支着脑袋,侧脸看舱外被雨雾迷离的风景。水路悠悠,桨声乃,几只鸬鹚衔着河鱼落在邻边的一条渔船上。船头站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孩童,冒着雨,捧着一只大瓷碗有滋有味地用手抓着饭吃。从舱里走出来一个妇人,黄面松髻,一边扯着嗓子斥责孩子,一边又往孩子的碗里添了尾煮得鲜嫩的鱼。
这是孩子的母亲。柳碧瑶看得羡慕不已,她越发想娘了。
船转了个弯,旁边的渔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阿良的脑袋探进舱里,说:“进了苏州河,就到上海了。”
苏州河旧称吴淞江,因外埠人以为其直通苏州,故改名为“苏州河”。
雨收了脚,轻云尽头是明媚阳光。阳春的落日比以往延缓了沉沦的速度,行船的痕迹抖碎夕阳倾斜的倒影,为波光粼粼的河面敷上了一层薄媚。
柳碧瑶感到不适,浑身冒着冷汗。虽说是在河湾纵横的水乡长大,毕竟她甚少坐船,加上一日的水浪颠簸,更觉辛苦。她在舱内的长凳上躺了会儿,不适的感觉加剧,摸了摸额头,冰冷冰冷的。阿良还在甲板上和艄公说笑着,有些肆意的玩笑话语针芒似的刺入柳碧瑶的耳膜。
第8节:晴绿暖香(3)
船继续晃悠着,河水舔舐着水渍斑斑的船身,柳碧瑶摇摇晃晃地出了舱。
两岸巍峨的建筑声势浩大地袭来,击得她差点儿站不稳脚。尖顶拱花的石料建筑绵延铺陈,沉稳,冰冷,张扬着西洋式的灰调高贵,冥冥斜阳却特意为它们涂抹了一层东方式的多愁善感。
柳碧瑶无数次听人说起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