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微笑道:“我十分爱看你的电影。”两人相视而笑,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虽是初次相见,不知为何却是倾盖如故,衍生出无数话题,卿卿难得见紫衣说这么多话,笑道:“苏眠才刚来翌晨你就把我撂到一边,也不怕我吃醋!”话中带着浓浓的酸意,大家都是笑。
不知不觉聊到天色渐晚,紫衣起身告辞,其他人还要忙着工作,苏眠自告奋勇送她一程,已过了下班时间,两人坐在空旷电车上看着流潋灯河,电车在胭脂巷一站停下,苏眠神色微变,心中一动。
两人走进胭脂巷的拱门,令人措手不及的秋老虎天气,黄昏还热得透不过起来,傍晚弄堂里的老太太听一出冷戏,大约只是困倦了想听听声音,所以眼镜也未戴,戏考丢在一边。话匣子里正唱着:“镜子儿,你忒煞恩情浅。我爱你清光满体态儿圆,哪一日不与你相亲面。我闷你也闷,我欢你也欢。转眼儿见他人也,你又是一张脸。”
紫衣和苏眠听戏不多,加上戏文冷僻,只能听到话匣子连绵不绝地发出声音,信号不好时伴随着沙沙声,仿佛一望无垠的沙漠里的语言,她们都觉得寂寞。
话匣子的声音渐行渐远,苏眠说:“我从小就是在这条胭脂巷里长大的,这整条街都曾是我祖父的产业。”
在紫衣极为惊讶:“怎么会?!”
苏眠道:“你一定听说过这条街的传说,这个故事并非空穴来风,我祖父便是那个前清举人,他的功名是用钱买来的,他年轻时荒淫无度,强/暴了太太的陪嫁丫头,事后遭到太太干涉又将陪嫁丫头卖进堂子里,陪嫁丫头进堂子年纪尚小,不到三四年后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直到一天遇到那位老爷,她长大了老爷不认识他的模样,那老爷的模样她却记得清楚于是假意勾引,老爷为了娶她进门与家中妻妾反目,最后火烧祝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这位丫头葬身火海前就已生下老爷的孩子,那便是我的父亲。只是祝宅烧毁,其他房子在收养我父亲的族人手上留不了几年都纷纷改旗易帜了。”难怪她的笔底尽是乱世暌隔,世事大梦。
“你说你姓祝?”
苏眠莞尔:“苏眠是笔名,苏是我母亲姓氏,我本姓祝,名叫紫衣。我回衢南一为生计
,二为看看你这位与我同名同姓的电影明星。”
紫衣瞬间赧然:“对不起,我看到翌晨邀你前去面试的信件实在忍不住拆开,当时我家中急需用钱。”
苏眠坦然笑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当日我抱着尝试的态度向翌晨寄去求职信,不想未等到回信就匆匆离开衢南,如今你已为这个名字做了最好的阐释,圆满了我的演员梦,我应当谢你才是。”
命运是如此波诡云谲,若非那日的阴差阳错,若非善言病重,若非带着“祝紫衣”的姓名进入华夏,再由华夏进入翌晨,她如何与郁晨述相遇相知,又如何与他相恋相爱?可见命运轮回,一环一节丝毫都差不得,晚一秒她与晨述都不是彼此了。
罢了罢了,比起从未相遇,她情愿痛彻心扉。
紫衣带她回家,去看苏眠以前住过的房子,崔太太不在家,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紫衣已将她与郁晨述的故事告诉她,只没提那人就是晨述。苏眠如此玲珑剔透想必也猜到能让她如此魂牵梦萦神魂颠倒的男人定非池中之物,一时也无别话来劝她,只说:“你我皆是微如尘芥的女子,于这乱世之中,命薄如纸,况复一纸婚书?”
最初虽是她主动离开晨述,她却一直抱着微茫的希望,她心中实在无法相信她怎会与晨述分离,当日潇洒转身离去,最初的痛楚像是迷迷糊糊上了麻药,那麻痹的痛苦直到得知晨述回到宴城的一瞬突然发作得锐不可挡,所有与郁晨述有关的记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恋,往日种种扑面而来,如失控的藤蔓疯狂生长,然而一切痛苦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苏眠走后,窗外蒙蒙的雨粉飞灰似的扑进她的眼睛,一张张法国梧桐飘进来。深秋季节夜晚han冷,紫衣却是丝毫也未觉得,无知无觉地握着桌上冷透了的茶水,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缓缓地涌出两行热泪。
左安兰已经生下孩子了吧?有了孩子,晨述以后的婚姻生活会幸福吗?她渐渐觉出口中苦涩,淌着热泪徐徐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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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han,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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