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国内军阀趣事,从徐志摩空难逝世是文坛的损失说到他有个表侄叫查良镛,今年虽不过十三岁,却文采斐然,他日必成大器。
明清远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蒋百里都已经说了快一个钟头了。本来就心有不悦,又气极,基于对长辈的尊重还不得不在这里陪他,继续听蒋百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绕圈子,他再一次端起面前的威士忌,整杯灌下,心中盘算蒋百里今天究竟准备做些什么。
“西元一九一三年,我还是保定军校的校长,还记得那一日是六月十九日,我向北洋政府陆军部索要军费未果,愤闷之下便而举枪自杀,虽然子弹未中要害,但需要长期静养,医生说我尤其需要精神安慰。”蒋百里饮下半杯威士忌,杯子一转,在灯下旋出的微黄的光彩,“有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来照顾我,不仅仅是照料我的日常生活,还经常劝慰我不要轻生。她说,要以国家为重,国家培养一个我这样的人才实属不易,死是轻松的,但只有活着才能报效国家。”
这样说着,蒋百里的满心欢喜都涌现到脸上,似是回到当年当日,晴天里同看一片云,雨夜时共剪西窗烛,亮的灯花爆了一朵,又一朵……
他微微笑着:“我觉得此言有理,就放弃了自杀念头,渐渐也对她产生了好感。当时年少轻狂,不知轻重,也不知矜持,我向她示爱,她被我吓到了,辞职离开医院回了家。我写信给她,同她说,我是因为你的安慰为你而活下来的,若你再不理我,我便要去死,死在你们家!估计是怕我再
寻死,她终于还是嫁给了我。”
蒋百里的话,明清远自是明白的,昨日易副官把电报送到军营的时候蒋百里就在旁边,凭蒋百里的机智,怎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在西安的时候蒋宋美龄就已经劝他要看清真心,如今在上海,蒋百里倒是如是再做一遍。
“其实……”明清远斟酌词句,想说的话还没出口,先前喝下去的威士忌后劲倒是冲了上来。
看来酒量还真是与心情有关。
忽觉眼前有银的月光悠然铺展,阴影浅浅淡淡,如墨汁落到水里般晕染开来,耳边却分明是雨声如琴,声若碎玉。
睁大了眼想看得明晰些,终究难敌醉意,明清远伏在桌上,看见漫天漫地的玉色浮冰,有人在月下,溶溶的月光如玉般澄澈,如水晶般透明,那人抬手折一枝桃花,三千桃花极尽妖娆,极明媚的绯色,原来早开了春,暖风薰得游人醉。
竟是……明顾夕颜那傻丫头?
天长地……久,许多不经意的瞬间,自是想过的。月斜楼上,春花争发,能够携子之手,便想着与子偕老。可惜每每窃窃欢喜的时候,父亲和大哥的遭遇便会如一团惨淡愁云笼上心头,又如一条白绫勒上脖颈,渐收渐紧。
怎么能看重儿女私情?报仇才是最重要,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在两情相悦之中,否则定会消磨了斗志。
明清远推开面前的酒杯,落到地上,碎了满地。他醉眼惺忪:“我和你不一样,你不懂。”
“清远,我懂。其实一开始,我也猜忌过她,疑心她是间谍。不过,同我结婚以后,我太太佐梅便只说中文,也从不教女儿们学日语。”蒋百里含笑浅啜一口酒,“其实我太太蒋佐梅原名佐藤屋登,她是日本人。”
蒋百里说,她是日本人。
这五个字入耳,就仿佛是在暗夜里滋长的植物,只一夜,晨起时便有柔韧的藤蔓便重重叠叠地挤满了整个荒野,纠结成死结。
荒野里又有庞大的植物,下面蠕动着大簇的爬虫,它们拼命啃嗜植物的根筋,周围弥散着一种潮湿腐败的气味,这株植物摇摇欲坠。
听到没,爱情能让人连民族仇恨都放下了,你又何必如斯执著?
可是,她偏生又是那样的女子,貌似天真,谁晓得她有多少心计?
“或许,有什么误会,少年夫妻总会容易产生误会,多多包容些,我毕竟是过来人。”蒋百里拍拍明清远的肩,“我很欣赏你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想,你若是我儿子多好。”
明清远一双醉眼看他,也不知蒋百里在说什么,只是笑。
忽然想起那一日,在他家的院子里,樱花树下相拥亲吻的少年少女,他站在窗前,拳头紧握,幽深的瞳仁极han极冰。
心里极为酸涩,否则也不会唤来
母亲。
那是嫉妒。
是啊,他早就开始嫉妒了,只是不知是嫉妒她在大哥心中占了份量,还是嫉妒大哥能拥吻她?